本文首發(fā)于《人物》雜志(微信號:renwumag1980)?!度宋铩分铝τ谔峁┲形氖澜缱詈玫娜宋飯蟮?。力求論事知人,言之有物,既不偏狹待人,也不膚淺溢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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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陳丹青 采訪|姚璐
人物PORTRAIT=P
陳丹青=C
(接上期)
P:你與陳向宏的交往是什么樣的?對于小鎮(zhèn)的走向,包括這幾年向「文化小鎮(zhèn)」的轉(zhuǎn)型,你有否給過他一些建議?他接受了嗎?你們有過你難以忘記的深談嗎?
C:說來你不信,我和向宏幾乎沒交往,彼此都忙,沒事不通電話,十四年來,我從未到他家坐坐,喝酒聊天,我都不知道他住哪里。做大事的人,懂事,懂人,緣分在了,彼此相幫,都存肚子里。今年木心紀念館弄出來,隔一周他就來了長信,鄭重謝謝我,這是他有禮,也是真心。我給木心做、給烏鎮(zhèn)做,如今已分不清、無需分。實情是:烏鎮(zhèn)給木心養(yǎng)老送終,做紀念館美術(shù)館,要砸多少錢,頂多少誤解和非議。向宏絕口不提。要是沒有烏鎮(zhèn),我什么都做不了,本該我謝謝他的事,他先來有禮,這就是江湖氣啊。
我從未給過他任何建議。就像他從未對我干的事說過半句。一行是一行,我連自家裝修都不會弄,他幾千間房子玩下來,我建議什么?倒是他操心木心多少事,方案出來后,沒一次自作主張就辦,總是先來問我,要我問木心,征求同意,這才去做。
P:據(jù)說在他做西柵之前,因為是一個很大的工程,你曾和他說過:「不要這樣搞,風險太大了。」你說的風險指的是什么?他怎么回應(yīng)你的呢?
C:我和木心一輩子紙面乾坤,對向宏做的大事,除了驚嚇,沒別的。我大概說過這類話吧,不記得了,我是看他太豪爽,親見他宴席上滿杯老酒一口干,如今他也過五十了,我叫他悠著點。我見過他喝醉的模樣,一臉汗,從扶助他的幾條胳膊里抽身走過來,和我客氣道別,其實目光都難焦距了。他是我們小時候流氓堆里敢擔當?shù)哪锹啡?,打得不行了,顫巍巍站起來說聲不好意思,今天沒打好。
P:你在一次采訪中說:「陳(向宏)講過一句話:我知道領(lǐng)導(dǎo)要什么,知道老百姓要什么,也知道你們文人藝術(shù)家要什么?!鼓芊裾?wù)?,你作為文人藝術(shù)家,要的是什么?陳向宏是如何做到在平衡政府、資本的同時,還讓文人感到滿意呢?在你們多年的交往中,你還記得他在何種具體情況下顯示出這種能力嗎?
C:向宏自小積極,少壯為官,當然深諳領(lǐng)導(dǎo);他是北柵子弟,出身清苦,當然了解百姓;他弄出烏鎮(zhèn),一是大膽的想象,二是落實細節(jié),不是藝術(shù)家是什么?他當然明白藝術(shù)家要什么,很簡單:給我舞臺,給我展廳,給我機會,給我人氣。再加一條:別管我。
要點不在這里——他手上這么多頭緒,再煩再忙,他有快感。所謂戰(zhàn)略家,就怕沒仗打。什么平衡政府啊、資金啊、文化人啊,他可能想都沒想,只是一場接一場掰腕子,眼瞧事情做出來,他神旺。放眼看看各地旅游業(yè),他清楚烏鎮(zhèn)做成了什么,做對了什么,我每次走在烏鎮(zhèn)都會想,這就是民間的奇跡,前提是,你得讓他施展。
做個不恰當?shù)谋扔鳌乙詾楹芮‘敗旁麦系哪芰磕睦飦恚抠嚥堑哪芰坑帜睦飦??天生的。所謂草根,荒年過去,風吹過來,立馬瘋長。因緣際會,見山開路,遇事解決,原是草根人物的命。不要以為他們只為自己,賴昌星逃在外面,每年打電話問家鄉(xiāng)老人有沒收到他布置的救濟款。中國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(xiàn)代國家,不靠西洋人那套現(xiàn)代框架成事,中國自古的官民與財商有自己的游戲法,壞事好事,端看游戲者的能量和德性。
關(guān)鍵字:陳丹青,陳向宏